《中間偏左的正位 –用心》 〈異地．探戈．備忘錄系列〉

沒有手撐著的舞架子，探戈舞者沒有本錢害怕用心去溝通方向、力道、說話。如果一場雙人舞是經由兩顆心互相傾訴而成，探戈就會是那場舞，因為手的指向力量操作是粗淺的，用身體的能量接觸溝通才有心的存在。探戈是用心跳的舞，因為心是沒有界限的，沒有限制的動作才會有完全的溝通。

帶領者的胸前中心是能量的方向，跟隨者渴望由能量的接收，轉化成身體的語言，用同樣的位置對上帶領者的胸前中心。輕微的轉換方向，跟隨的身形跟著中心輕輕搖擺，靈敏的反應在如雲曳下的步。心的方向沒有辦法騙得了人，捨下身形的限制，用全身最深厚的能量與對方共舞。那種能量是聽到對方的心臟脈動和渴望舞出的愛恨情愁或貪瞋癡怨。身體需要的溝通橋樑經過最多接觸面的擁抱，用心找到可以聆聽解讀的語言。

向左向右的幅度因為沒有了手的束縛，成了無限大的四度空間。帶領者沒有把跟隨者遺落在心的外面的能力，跟隨者必須接收帶領者傳送的能量和回應更強的訊息，心對心的移動調整是整場遊戲的目的。而音樂，是玩弄心的天使，也可能是魔鬼，揪著心飆向不能抵達的天上地下，腳下踩著的地板似乎變成了造物者對舞者的懲罰，當音樂帶著心和身體隨之移動，味道總是少了。

我總喜歡想著在開放舞姿式的探戈中，兩人中間有一道光電連結，也許像是武俠小說中內功的氣力發射，制衡點在兩人間距離的正中間，精氣神全貫注在兩人能量的較勁。心之下就是腳的領域，腳步不願意脫離心意，心意是談判了解達成的，餘地在力道的控制，或巨如山嶽，或微如輕風，迴旋交錯似火光熅溫飄然蔓延。舞者的動作中心不退讓給對方佔有，只有意念的交換，旋甩的影子，勾交結束。

探戈的曲子中和許多拉丁情歌傳統一樣，很多都有「心」、「靈魂」之類的曲名，雖然聽起來有些自私，但是只有心才能舞出心的意境，只有心才能了解心的感動。與其他舞的差別在於就算是再重的舞步，移動所需的位置可以僅佔兩人所站的空間，太大的空間，如此激烈的感覺反而可能模糊了，散了。

擁抱的空間，是心的交流空間。就停在那裡，手成了安全防線護欄，就怕心掉到地上了，會碎。跟隨者的手輕鬆搭頸子，緩緩提起，原來是需要重新找到心的溝通，帶領者沈著支持著音樂的傾訴，當搭著的手回了位，向前的慾望，啟程踏出。

《炙情．停止–呼吸》 〈異地．探戈．備忘錄系列〉

一場舞下來，如同剛剛結束一場多次起伏激動的狂愛，下場的舞者們還在回芻之前舞中的深情投入和來往的溝通動作；胸中的心跳和微喘的呼吸把付出的心力背叛了剛剛道別時的那一輕聲「謝謝！」尤其米蘭加（milonga）帶來的喘息，是經過細碎的步伐和紮實的韻律，在人群中穿梭和兩人身體的溝通結果。

韻律和呼吸間的關係在探戈是最深的一層領悟，當一種舞是以將心境和音樂做最直接和最舒服的放縱，喘息的熱氣因為快板的情緒一組歌曲下來，早已把心底的心事踩在腳底，隨著音樂流放身體最祕密的動作感。一位我常邀請的女士舞伴，每次跳完一組米蘭加，又是汗又喘的需要等一下子才回得了神，幾乎害怕因為我粗魯蠻橫的舞步讓人無法招架，或是精神上完成一場情緒的旅程。經過一些時間和經驗了解，因為我的米蘭加比較起來稍微重了點，但也是其中的精髓味道之一。

在學一些繁複動作，還生澀時，一到需要經過經營的動作，會開始屏氣寧神、小心翼翼，跟的夥伴也跟著緊張起來。老師見狀，遠遠地說了聲「呼吸，呼氣、吸氣、呼氣…。」眉頭皺得更深，開始如練習般逼自己呼吸，同時記得動作，聽著因樂，重心和腳力的拿捏，似乎是折磨但又似乎是為了達到能夠用一種語言來溝通的用力。後來，慢慢地，聽到要「呼吸」時，反而會微笑，會鬆開糾結的困惑，踩出中心穩當漂亮的精準步伐。

一段時間，為了要完成心中的疑問，到底哪種古典音樂可以入舞，聽了幾個小時的音樂，腳步跟著走了好幾個小時，發現有人聲的音樂，如歌劇中的詠嘆調比器樂演奏容易的多。跟一位學舞多時的前輩提到時，她說應該是呼吸的關係，因為器樂的花俏並不符合人的呼吸節奏和走路步調，歌聲因為和呼吸節奏是可以互通的，對於舞者不會造成無法成舞的困擾。許多對於探戈手風琴的形容都是如同人的歌聲和嘆息，也應該是如此，腳下踩的，是口中無法說出的感動。能夠找到一種與音樂對話的方式，由呼吸的輕重緩急，和似人或非人的表達，還是與人的生存基礎–呼吸，不能分離。

這麼多的舞蹈形式，很少是有一種舞把靜止獨立成一種舞步。重新來過，開始呼吸，像是進入神殿前的儀容整肅。但是，沈澱的心境在跟隨者的腳上，隨著那重心的一點穩穩地根植在地板上，無論剛才地紛亂或花俏，歸零；有些時候，是因為對音樂的感動，找不出所知的舞蹈語彙來形容，靜止在時空中領受不同境界的深度。這時候呼吸，是唯一的舞步，等待下一個動作的引領不應該是目的，反而是享受靜止的深度，吸氣–吐氣–吸氣–吐氣–吸氣–吐氣–吸氣–吐氣。更該戒慎小心，因為帶領者的沈鬱反應和音樂的的激動壓抑，在鬆懈靜止的壓力後，等待音樂來抓住動作的預想思惟。

因為下一步的位置力道，需要用到的力量，都會在呼吸中透露。感覺對方的呼吸也是探戈中會注意到的細節，提氣、放鬆都會在動作中造成微妙變化。當舞伴面對面準備，手沒有就位時，舞已經開始，呼吸的韻律已經調整到可已互相配合的點。當帶領者把右手向跟隨者左方背後，跟隨者將左手搭在帶領者的右肩上，移動的力量已經因為溝通橋樑的成立形成… 剩下的，就留給音樂吧。